路子凡找到了韩澄宇。
洛痕刚离开ND他就收到了附近商厦出事的信息。在调取监控录像后也确定在事发时间段里只有洛痕出现过——路子凡花费了大约一个小时在过往的行人的录像里辩认出了洛痕的变装。洛痕的变装技术的确很不错,路子凡根本想不到那个胡子拉碴的程序员会是洛痕。但是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他旁边和他一起看的刑警肖帆却指了指那里的洛痕告诉路子凡他老觉得这个人不太对劲。
路子凡这才开始注意镜头里的这个人。他这一注意立刻就察觉到了这人是经过变装的洛痕——无论如何路子凡也和洛痕相处了很长时间,洛痕的一些常见变装也是表演了几次的。虽然那些都是池小夜让洛痕节假日表演些东西的时候——前面说过,在那个时间里,洛痕不会对池小夜的请求做出任何抵触行为。
路子凡很快确定了洛痕的下车位置,并且在这附近排查出了这个废弃工厂,但是当他进去的时候,就看到了一个娃娃脸的男孩倒在了地上,生死不知。
他快步跑了过去,也迅速的判断出地上这个人还有呼吸。路子凡迅速的把这个人送进了医院。并且欣喜地看到面前这个人和周心琪一样只是受到了皮外伤而已。在韩澄宇醒来之后,路子凡更是从他这里了解到这人居然是四年前洛痕的同学,尤其和洛痕很熟——他为这个意外发现而感到惊喜:如果知道了洛痕三年之前更早的经历,路子凡应该就能确定洛痕的目的,而如果确定了洛痕的目的,那么路子凡就一定可以追上甚至赶超洛痕的步伐了。
第二天,ND迎来了新的客人。池小夜收拾出了一间客房,总算让韩澄宇也住了进来。随后与路子凡,周心琪和韩澄宇围着圆桌坐了一圈,听韩澄宇讲述四年前的故事。
“我很早就认识洛痕。那个时候的洛痕很聪明,但是这并不是他出名的原因,最重要的原因是,他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说到这里的时候,路子凡三人都很吃惊——这里说的真的是洛痕?但是看着韩澄宇真诚的眼神,他们都没有打断这个人的话,只是沉默地听下去。
“那个时候的洛痕见不得任何人受任何委屈。”韩澄宇说道这里笑了起来,长着娃娃脸的他笑起来有着异样的天真,总是让人能够很容易地相信他,:“我当时和他在同一家孤儿院。那个时候他还总是叫嚣要成为奥特曼什么的呢。”
“停!”路子凡终于忍受不住这种莫名其妙的违和感——这和他们认识的洛痕真的是同一个人?他将自己的疑问明明白白地诉说出来:“可是现在,洛痕明明就是个奇葩啊。”
“我知道。”在这半天之中,韩澄宇已经了解到了现在的洛痕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他的眸子稍稍有些暗淡:“一切都是从四年前开始的。四年前,我和洛痕放学的路上见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比我们稍稍大了一点,我现在已经记不太清他的样子,只是记得他叫梵宇,在那段时间的放学路上经常会和我们相遇。慢慢的我们也就熟识了。后来有一天,我们没有见到梵宇。”
“洛痕当时显得有些忧心忡忡,他让我快些回去,说自己要去找一下梵宇。那天晚上很晚他才回来,回来的时候脸色苍白的可怕,衣服上也全都是泥泞,把我和院长都下了一跳。他回来之后一句话都没说,把自己所在房间里整整一天,课也不去上,饭也不吃。知道第二天才出来。”
“但是在那之后,我就察觉到,洛痕哪里已经开始不一样了。他不再像原来那样开朗,虽然笑容还是在,但是他却整个人都在疏远我们,给院长的感觉就像是处在叛逆期的孩子一样。在那之后半年也就是距离现在三年半左右,我被人领养离开了孤儿院,后来再联系院长询问他关于洛痕的事情,院长只说我走之后半年他就自己带着自己的衣物离开了。”
“你确定那个洛痕就是现在的洛痕?”池小夜问道:“你确定他是在孤儿院李长大的?”
“没错。”韩澄宇点头:“洛痕的脖子上有一道伤疤。”
池小夜沉默了。她很清楚洛离告诉她的时候并没有提及洛痕任何和孤儿院的事情,洛离是直接说洛痕是自己的亲弟弟的。如果说在自己家住了三年的洛痕真的是一个孤儿的话,那么洛离为什么要对自己撒谎呢?
路子凡敏锐的注意到了这一点。他稍稍转了转念也就意识到了池小夜在想什么。但是她并没有说出来,只是把这个放在了心里——无论如何洛痕的事情也只是池小夜自己的家事,他没有资格对外面的人说。
几人正各有各的心思,路子凡的时候响了起来。他站起身,去到一边接了之后,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他回到桌子边,向着在座的众人说道:“警察在昨天商厦那边的工厂里找到了一个能用的摄像头,我现在过去刚好能够和昨天商厦的录像一起看了。”
周心琪站起身来:“我也去。”她声音虽然不大却有着异样的坚定,路子凡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但是他很快就调整了过来,点了点头:“可以。”
“你为什么要跟过来?”在通向警局的路上,路子凡这么问周心琪。
“我想知道洛痕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周心琪这么回答道:“那天我只是看到了他的脸而已。而且···”说到这里周心琪顿了顿,抬头看着路子凡说道:“如果你的推断真的属实的话,那么洛痕根本就没有侵犯我的理由。”
这是周心琪想好的借口。洛痕曾经跟人开玩笑说半真半假的谎言最容易骗到人,接着洛痕的谎言,周心琪能够想到的理由只有这一个。她谈不上恨洛痕——事实上在来到ND的第二天,她就已经不再怨恨洛痕,而是开始对这个人好奇起来。周心琪真的是一个很冷静的女子。这冷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周心琪并不知道,她曾经并不像现在这么冷静,但是自从三年前他的父亲周茂自首入狱,家境一落千丈开始,周心琪就慢慢地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她不再会怨恨别人,因为她已经明白,怨恨别人没有一点用,在她父亲刚入狱的那些日子里,在众人的冷眼与嘲笑下,怨恨别人还不如朝自己笑一笑管用。
所以她不怨恨洛痕。她慢慢地冷静了下来,冷静的女子一直都有着非常大的能量:比如池小夜比如江璇。她掌握着没有对路子凡说的部分,她很快意识到了洛痕让她撒的谎里也有半真半假的成分,这个谎言在现在看起来无伤大雅,但是周心琪无法判断在未来这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而为了判断这一点,她必须知道洛痕到底有着什么样的目的,这决绝不是现在妨碍案情这么简单的小目的,而是在漫长的时间之后,洛痕所准备到达的目的,既是洛痕的终极。
所以她需要了解洛痕。洛痕的威胁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事先计划好的,毫无疑问应该是临时起意,既然是临时起意,那么洛痕在最开始是不可能计划好这么多的,既然如此,洛痕当时真实的目的是什么?
这是一个谜题。这个谜题本来应该很简单:救人的话只是为了救人,没有别的任何想法。但是那是洛痕。
如果是洛痕,既然是洛痕,那么这个答案的真实性就值得怀疑了。因为洛痕无论如何都和救人沾不上边吧。
所以她不得不做出一个回答。周心琪很快用洛痕的撒谎方式向路子凡撒了谎,这个谎言很真实,真实到路子凡听了之后并没有任何疑问——他认识的周心琪毫无疑问就是这样的人,很快就能冷静下来,不会怨恨任何人,平日里就像是山巅之上的雪莲一般傲视风雪,遗世独立而又孑然出尘。或许在面对突发事情的时候会失态,但是那只是因为她还没有了解而已。当她真正了解了之后,无论什么谎言也无法阻止她接近真相了。
即使是洛痕那样的深渊。
没有见过洛痕的深渊的路子凡如此笃定。想到这里,他心里对周心琪的敬佩更深。他曾经调查过周心琪的家世,也很清楚周茂被抓之后周心琪的变化,但正是这种变化他才更加敬佩这位姑娘。路子凡活到现在很少敬佩人,而真正敬佩并且尊重的女人只有两位:一位是池小夜,另一位就是周心琪。
如今两人在一辆车上,不自觉得也就聊了起来。最开始路子凡还不太想牵扯案情,但是伴随着交流时间越来越长,两人的话题果然还是情不自禁地转向了案情。路子凡惊异的发现周心琪对于案件有着非同寻常的觉察力,其中某些发现甚至让路子凡也很吃惊。
周心琪首先提出了一个路子凡忽略的东西:洛痕在整个案件的进展里,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路子凡细细沉思。从洛痕丢下的卷宗以及后来发生的事情来看,洛痕所做的事情表明他绝对不是一个局外人,甚至极有可能在比自己更深的局内。如果——这只是如果,真的像卷宗里所说的那样,那么三年前的案件和现在的事情绝对有联系,甚至于这根本就是三年前的后续。
但是——如果洛痕这本卷宗依然是迷惑人的呢?
他把卷宗的事情向周心琪说了:“洛痕的确有很大的可能就在局内,但是前提是这不是洛痕的障眼法。”
周心琪好看的眉毛皱了皱,她明白路子凡的顾虑,她稍稍思考了一下,说道:“果然我还是觉得不可能。洛痕绝对就在局内。”
她语气中的笃定吸引了路子凡的注意力,他抬起头来:“为什么?”
“洛痕现在的进度在我们之上,他应该已经掌握了什么重要的线索,说实话我并不相信一个人——仅仅只是一个人就能在三天之内找到这么多的线索,除非这个人在最开始就有头绪。”
“而且即便是现在,我依然对洛痕离开ND这件事抱有疑问。因为毫无疑问,洛痕并不是那种因为一两句冷言冷语就会如此生气的人。”周心琪说道:“假如说洛痕想要妨碍你的调查的话,那么我认为藏在你身边潜移默化地影响你是最符合他的手段的方式。但是他放弃了这种方式,把自己放在了一个并不像原来那么便利的地方,我认为这是不合常理的。”
“没错。”路子凡点头表示赞同:“洛痕这一点的确是很不合理的地方。”他暗暗懊恼自己居然没有想到这一点,大抵是被这么一大批蜂拥而来的事情蒙蔽了双眼:“这么说来的话一切也就能说的过去。从最开始案件出现的时候洛痕就有些不对劲。准确来说···”路子凡回忆起那天吃晚饭的过程:“小夜姐也很不对劲。”
能让池小夜和洛痕牵扯到一个点的事情是什么?路子凡想这个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他锤头稍稍想了想,说道:“那么这么说来这一次案件就很诡异了。”
“不错。”周心琪点了点头:“洛痕在此之前扰乱我们推理案情也只是稍稍对你附近的人做出一些稍稍有些过分的事情而已——他很清楚一件事,对于杀人犯和其他案件的话,抓捕的力度是不一样的。前者会让整个社会关注,而后者也只是稍稍注意而已,更何况现在还是这种大案登场的时候。”
“你说的对。”路子凡点头赞同:“洛痕虽然说过自己杀人的言论,但是这个事情的确是在已经抹除了他的嫌疑之后。换句话来说,洛痕这一句依然只是吸引注意力的手段而已。那么这个案件就应该不是洛痕做的,而是有人做了之后想要陷害给洛痕而已。”
“不错。”周心琪说道:“我这里还有一个证据。”
她把手里的手机面向了路子凡:“其实在我见到洛痕的时候,整个事情还有一个目击者。但是这个人在我醒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了。”
周心琪说道:“那个人我认识,已经确信他在昨天早上九点左右就回到了家。他的家距离案发现场并不远,怎么不可能在九点左右才到家。所以我给他去了信息。”说到这里周心琪顿了顿:“现在已经可以确定这个人的确被洛痕抓住了。但是那人说洛痕离开了,和他一起关着的那个人就用洛痕留下的火烧断了绳子跑了出来。”
路子凡冷笑了一声:“怕是他们被洛痕耍了还不自知哦。”
“我也这么想。”周心琪笑了起来:“怎么想都觉得洛痕不像是留下这么大的破绽的人。毫无疑问是洛痕故意放他们回家的。失踪24小时才会立案侦查,洛痕显然是不想太过逾越法律。”
“但是那个人一定要保护起来。”路子凡说道:“恐怕那个人会成为我们突入口之一。”
“不错。洛痕绝对在他身上得到了什么信息。只要我们能得到那个,那么就有机会知道洛痕到底到了哪一步。”
两人到警局的时候就已经是上午十一点。周心琪和路子凡上了楼和局长打了声招呼就坐下看起路线起来。
首先是大厦里的录像。洛痕在进入大厦之后,首先向前台预约了总经理——值得一提的是他用的是路子凡的警官证。另外一件需要注意的事情是这个洛痕路子凡最开始真的没有认出来,直到坐在一边的肖帆指了出来。
闲话休提。洛痕在十分钟之后和前台小姐姐进了电梯,然后在五楼下了电梯——因为电梯的显示器上显示着5这个数字。随后洛痕走了出去。
接下来就是洛痕在总经理办公室里的录像。
洛痕在哪里喝了一些水,和总经理聊了两句,其中总经理在看到洛痕的时候有一瞬间表现出了非常震惊的面容。但是很快那个表情就掩盖了下去。另外洛痕的要求似乎遭到了拒绝,但是此时洛痕也许有些生气,但是并没有发作出来。他在沙发上很疲倦的躺了下来,很快睡着了。
然后。
然后路子凡就看到了最为可怕的一幕。
路子凡觉得自己绝对不想再看到那样的一幕。
洛痕在三分钟之后醒了过来。
但是路子凡不确定那到底是不是洛痕。
那个洛痕没有眯着眼,相反,那个洛痕一直都睁着眼睛,他的嘴角有着莫名残酷的笑容,他在总经理不注意的时候站起身来,非常迅速地凑近了总经理。
他直接翻过了桌子,在翻过的时候就掏出了口袋里的绳子。
他直接踩着总经理的头跳到了总经理的背后,绳子往后一抛勒住了他的脖子,随后右腿向后一蹬整个椅子向洛痕背上摔去,总经理肥胖的身子贴在了洛痕背上,他的脖子被洛痕的绳子紧紧勒住,他的双手拉着绳子极力想让自己活的能让自己活下去的氧气,但是洛痕追着头,漆黑的发垂了下来盖着他的眼睛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是洛痕是笑着的。
他似乎很开心的样子。
他死死勒住那人的脖子,让总经理声音都发不出来——直到双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洛痕站起身来。他睁着眼咧着嘴似乎很快乐,他的头发因为刚才的动作垂了下来遮住了他的右眼,他从旁边抽出了装饰用的刀,对着地面上已经死去的人的脑袋狠狠砸了下去。
一下,两下。
洛痕大笑起来。
虽然听不到声音,但是洛痕的嘴睁的大大的,脸上也是一副享受的表情。
直到地上的尸体已经分不清楚头颅,洛痕方才停了手,他把刀扔到一边,对着摄像头凄厉一笑。转身去拍不到的地方换了衣服,然后在沙发上躺了下去。
再睁眼的时候已经是眯着眼了。
洛痕似乎对面前发生的事情很是错愕。
他稍稍定了定神,又揉了揉眼睛,但是当他确认了眼前的事情是真实的之后,他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了下来。他盯着地面上那具依然分不清是什么的尸体看了一会,走上前,伸出了带着手套的手,将尸体头微微向上抬了抬,看到了那道勒痕。洛痕皱了皱眉,抬头看了眼摄像头,思索了一会,向外走去。
洛痕这次下去的时候很巧,前台小姐不在,再加上他很小心的隐藏身形,并没有被人发现,但是这一切都准确地被摄像头记录了下来。洛痕似乎在过玻璃窗的时候注意到了自己脸上的血痕,所以在后面化妆的时候一并处理到了。
工厂方面的录像是从洛痕把人给拖进来开始的。
但是洛痕的动作和平时不太一样。洛痕冷着脸,蹲在地上戳着韩澄宇的脸,他的左手拎着一把刀——路子凡在洛痕口袋里发现过。洛痕拿着刀在韩澄宇脸上滑啊滑,虽然没有划破皮却划出了洛痕的笑容。
他拔刀扔到了一边,对着地上的人就踹了下去。但是看到这里路子凡松了口气。他意识到洛痕此时应该已经放弃了杀念,或许这个人他真的太熟了?路子凡不太明白,但是洛痕没有杀人,所表现出的怒意确实非同一般。整个场地被他毁的一塌糊涂,这一切都持续到了洛痕拿起注射器给自己扎了一针才慢慢平复下来。
然后洛痕身子晃了晃,倒了下来。再睁眼时注意到面前的韩澄宇之后,掏出手机打了电话,然后就收拾东西走人了。
路子凡皱了皱眉:“双重人格?”
“应该是吧···”周心琪也有些糊涂:“这种反应,应该就是双重人格了吧······”
“洛痕不知道自己多重人格的事情。”路子凡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另一个洛痕知道多重人格的事情。”周心琪同样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这样一来洛痕在局内的事情也就说的通了。”这是周心琪的声音。
“洛痕在最开始的案件里也并没有不在场证明。”这是路子凡的声音。
两人再次对视了一眼,路子凡嘴角抽搐了一下。
两人努力地去推理案情,然后把自己得到的东西说了出来。
“那洛痕最后面对的是他自己?!!!!!!”
这是两人一起说出来的句子。
气氛一瞬间有些尴尬——牵扯到洛痕的事情,其实挺难正经说出来的。
只是虽然场面上是不正经的气氛,路子凡心里还是沉重了下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三年前的案件呢?会不会还是那个洛痕做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洛痕面对最后的真相的时候,会呈现什么样的反应?
路子凡不敢想象。洛痕表现出的错愕以及阴沉无一例外的表明洛痕其实是认为自己在追查某个人的路上——这么想的洛痕一定会陷入怪圈,忽视了自己的可能性。
因为路子凡扪心自问,自己也会忽略那种可能性。更何况是洛痕这种自我意识过剩的人。
想到这里,路子凡的心简直要沉入深渊。
他还是承认洛痕是自己的朋友的,所以对于真正看到录像的洛痕抱有怜悯——这怜悯让他不愿意让洛痕知道真相。甚至于路子凡在心里如此想到:
如果让洛痕以为他是被冤枉了就好了。
他叹了口气,决定回去之后,找池小夜好好了解一下三年前的事情。
——希望能够找到一些线索吧。
周心琪看着录像,眼里闪烁着不知名的光——她的确不能排除洛痕双重人格的可能性。何况如果是这样的话,整个案情就会简单很多。
——也许自己心里莫名其妙的担心就是多余的。周心琪抬头看着屏幕:这已经是铁证了吧。
她忽然惊醒过来,转头看向旁边的路子凡。路子凡脸阴沉着,看不到平时的明媚。周心琪一瞬间有些内疚,她不知道怎么安慰路子凡,如果说前面都只是让路子凡怀疑洛痕的话,那么这次恐怕已经是彻底确信了吧。
周心琪垂下头,她本来就不善言辞,并且不止一次讨厌着不善言辞的自己。但是这次却跟以往不一样,她想着路子凡当时安慰自己的笑容——这个有着俊俏面容的乐观男孩曾经那样安慰自己,但是自己却只是低下了头,这让她更加愧疚,手情不自禁地抓紧了衣服。
她明白自己的缺点。明白自己的不善言辞。但是,但是,但是如果是现在的话,是不是可以向前迈出一步呢?不,她明白自己根本就不是不善言辞,而是根本就害怕面对着这些悲伤的事情。
她曾经被人拯救过。
那是四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的她还只是一个初三的学生。
那一年她的祖母去世了。
她父亲是警察,经常不在家,母亲也比较忙,所以小时候的周心琪是寄宿在她的祖母家的。
周心琪至今都还记得当时居住的地方和场景。
安静的村庄,清澈的河流,上学时凹凸不平的路,以及离学校不远处的那所院落。
在祖母去世的那些天里,她一个人上下学的那段日子里,有多少次在那段路上徘徊?又有多少次在那段路上痛哭失声?
那段日子里,她甚至不想回到家,每次看到祖母的灵柩眼泪就会不由自主地滴落下来,她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更不愿意相信自己再也见不到祖母的事实。她回家越来越晚,在河边静静坐着,只是静静坐着而已。
不愿意去思考任何东西。
直到那一天,她在那里发呆的时候,有人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那个人的衣着很朴素——衣服早已洗的发白,有的地方也都打了补丁,他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并没有说话,只是和她一起看着河面。
一直到夜色至深,空气冷了下来,周心琪站起身来,并没有去看旁边的那个男孩,沉默的向家的方向走去。
那个男孩也站起身来,在她的后面跟着,路过她的家门,继续向前走去——一直走到了远处一个看起来很大但是很破败的院落,推开门走了进去。
第二天依然是这样。
第三天也是这样。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一个星期。直到有一天,周心琪终于忍不住,在河边坐着的时候,出声了:“你为什么老跟着我?”
“我不太清楚。”那个男孩这么说道:“可能只是看到你回家这么晚,心里有些担心而已。”
一阵风吹来,周心琪似乎是有些冷了,缩了缩身子:“我没事,你以后别跟着我了。”
“好啊。”那个男孩侧头看着她,周心琪记得那个人相貌很普通,瞳孔很是清澈,长着一张娃娃脸,朝着她干净的说道。
然后第二天依然和她一起坐在河边。
“为什么你又来了?”周心琪好看的眉毛皱了起来:“你昨天不是说了不来了吗?”
“对啊。”那个男孩说道,他的声音很是干净:“所以我今天先来了,在这里等着你。”
周心琪被这人弄得没脾气:“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那个男孩细细地看着有些生气的她,忽然笑了起来,那是非常干净的笑,那个男孩把嘴边的话语咽了下去,然后说道:“没事了。”
周心琪愣了愣。
“看到你不再只有悲伤一个情绪,真的太好了。”
那个男孩这么说道。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只能在你的旁边等着,等到你不再悲伤,等到你开始慢慢接触自己身边的世界。”
“现在我想,你已经能够看清楚了吧。”
周心琪愣了愣,她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却被男孩说出的话打断了。
男孩指着天边,说道:“看啊。”
周心琪沿着他的手指看了过去。
那是···永远都忘不了的景象。
一抹夕阳滞留在那里,它的半边几乎已经被晚霞完全遮住,却依然洒落着温暖的光,在那些金色的温暖下,岸边的花似乎更加鲜艳,草也似乎更加翠绿了一些。
男孩看着眼中映着温暖的光的周心琪,转过头去同样看着天边的夕阳:“我曾经觉得这些花都是莫名其妙的可笑。明明太阳快要落下,为什么还是要绽放的这么艳丽呢?它们果然是不懂悲伤的吗?”
夕阳下男孩的声音有些低,但是似乎是撒下来的光的缘故,有着说不出的干净和温暖。
“但是现在我觉得,正是因为夕阳快要落下去了,才要绽放的更加艳丽吧。至少要让将要逝去之物也能觉得安心吧。”
“何况你看,将要逝去之物之所以能散发出这么温和的光,难道不是因为它惦念着还存在的事物吗?因为自己快要逝去,所以才会更加努力地把自己的温暖洒下来吧···为了逝去之后,所在乎的东西的夜不至于这么寒冷。”
男孩转过头来,看着泪水止不住留下来的姑娘,缓缓说道:“哭吧。然后笑吧。”
“至少要让她知道,自己一个人走下去的夜,真的没有那么寒冷啊。”
光芒带着温暖洒在周心琪的脸上,让她全身都温暖了起来。在这温暖的光里,她看到了自己生病时整夜坐在自己身边照顾自己的祖母,将要逝去的时候也在强忍着病痛也在平抚担心她的自己的祖母,无论何时都在露出温暖笑容的祖母,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但是她笑了起来。尽管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但是姑娘依然笑了起来,她嘴角上扬着,对着即将完全消失的太阳奋力绽放着笑容,看起来很蠢,但是却有着说不出来的美丽。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男孩早已不见了。
再见的时候已经是一年之后,她回老家拜祭祖母的时候看到了河边坐着一个男孩,同样是娃娃脸,同样是洗的发白的衣服,只是眉眼之间多了几分成熟还有···悲伤。
那个男孩孤零零坐在河边,瞳孔里面是不知名的漆黑,她向前走去,正想和他说两句话,却被人拉住了。
“不要和那个人说话。”拉住她的人这么说道:“那个人现在是有杀人嫌疑的人。”
周心琪顿了顿,她有些挣扎,但是最后还是没有迈出那一步。
她只记得,那个男孩木然地转过身来,看了她一眼,眼睛里是虚无的漆黑。
然后他离开了。
沿着他离开的方向,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向旁边靠了靠。愣是让本就空旷的路更加宽阔了。
再然后,她再也没有看到过那个男孩。
即便是现在,周心琪也非常后悔,为什么自己当时没有上前去询问一番呢?现在看着这样悲伤的路子凡,她攥紧了拳头。
如果是现在,如果是现在的话,是不是可以舍弃一切沉重包袱,说出当时没有说出来的话呢?
她抬起头来,转向路子凡,感受到她的视线,路子凡也抬起头来,困惑的看着她。
周心琪张了张嘴,脑中无论如何也组织不出一句语言来,但是看着她急切地想表达关心的目光,路子凡已经明白了她想要说什么。
路子凡笑了起来——他笑得很干净,很真诚,恍惚间周心琪似乎看到了夕阳下的那个少年。
路子凡说道:“没事的,不用担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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